第一百二十八章 苗氏良方-《灯花笑陆曈裴云暎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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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那时候每日药铺关门后,夜里我都会躲在柴房里再看看医经,为春试作准备,就如你现在一样。”苗良方说起过去,目光隐隐有些怀念,“崔岷从不打扰,就安静坐在一边,替我添灯油。”

    直到现在,苗良方偶尔也会想起那个画面。

    两个打杂的伙计,缩在铺着破席子的地面捧书夜读,没有倨傲的掌柜,没有白日的喧嚣,漏了棉花的薄毯遮不住冬夜的寒气,也遮不住年轻人对未来的向往。

    崔岷是认字的。

    他在药铺里打杂了十多年,苗良方没来之前,从抓药到扫洒全都由他一手包揽。大腹便便的掌柜恨不得将一个人当十个人用,但有一点宽容,就是允许崔岷去看药铺里的医书。

    耳濡目染,每日看大夫辨症抓药,崔岷也学到许多,他又很聪明机灵,苗良方与他交谈几次,发现这人懂得的医理并不在那些大夫之下。

    这令苗良方感到很惊喜。

    许是因为都来普通人家,又同在药铺干活,苗良方对崔岷除了亲切之余,还有几分惺惺相惜的体谅。除了瞧不上崔岷胆小怕事、隐忍懦弱的性子。

    “后来有一日,药铺有客人闹事,说是我们抓错了药。来人是远近一带的恶霸,掌柜的怕生事想息事宁人,推说是我干的,我和他们吵了起来,崔岷替我说话,结果我俩一道被扫地出门。”

    “我当时自己倒觉得没啥,反正又不打算一辈子给人打杂,大不了回苗家村。不过崔岷是替我说话才被赶走的,心里总过意不去。”

    “那时候还有三月就要春试了,我突发奇想,提议让崔岷也去试一试。”

    陆曈问:“他答应了?”

    苗良方苦笑:“一开始,他拒绝了。”

    苗良方将心底的打算说给崔岷听时,对方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“不行……我没学过……通过不了春试的。”崔岷小声道:“而且,没有医行推举名额,我也参加不了。”

    苗良方一拍胸脯:“这有何难?不就是银子嘛,我替你出就是!”

    当时平人医工春试不像这些年这般艰难,只要给医行的人塞点银子就能加在名册上。苗良方自己就是刚到京城就去塞了银子,而崔岷要参加春试,不打点是不可能的。苗良方把自己剩下的银子和在药铺干活攒的月银全拿出来,拼拼凑凑攒齐了。

    崔岷还是很抗拒:“这是浪费银子……我只是个打杂的伙计,根本不可能考过。”

    “阿珉,”苗良方苦口婆心地劝他,“相信我,你比那些大夫强多了,真要觉得对不起我,就好好考,考上翰林医官院,第一个月俸禄请我吃酒去!”

    银子已送了出去,名字也加在了春试名册上,这般赶鸭子上架,崔岷只得无奈应下。

    “他很努力。”

    苗良方望着远处的夜空,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崔岷的性情与苗良方截然不同,苗良方自傲、冲动,凡事都往好处想。崔岷忧郁、谨慎,总是力求事事尽善尽美。因怕银子打了水漂,又或许是珍惜这来之不易、一生可能只有一次的机会,崔岷每夜只睡两个时辰,其余时间都在看医经,说是悬梁刺股也不为过。

    他们白日帮码头那些船舶搬货赚些零散工钱,夜里住在废弃的荒宅里席地读书。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那年太医局春试。

    陆曈道:“他通过了春试。”

    苗良方笑了笑:“不错,那一年春试,平人医工里,只有我俩进了医官院。”

    放榜那一刻的激动心情,到如今苗良方还记得。他与崔岷站在红榜下,一个个去寻自己的名字。苗良方的名字排在第三,一眼就能看到,崔岷在后面,看到崔岷的名字出现在红榜上时,苗良方比自己考中了还要高兴。

    好友呆呆站在红榜下,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。

    苗良方一拳擂在他肩上,兴奋溢于言表:“我就说你能行!”

    崔岷揉了揉眼睛,盯着那张红榜看了许久,最后狠狠掐了自己一把,他掐得太狠,掐得眼里都泛起潮意,才恍然回神,喃喃道:“我……通过了。”

    他通过了当年的春试。

    “我们……一起进了翰林医官院。”苗良方道。

    一个是来自偏僻山村的赤脚大夫,一个是在药铺里打杂了十多年的无名伙计,却双双考上翰林医官院,于他们二人来说,可谓颠覆命运,一时传为佳话,尤其是苗良方,在当年的医官院,风头无两。

    “小陆啊,”苗良方苦笑一声,“你只见翰林医官院外表光鲜,却不知平人进了宫,和他们太医局的学生进了宫是不同的。咱们这种人在宫里,那就是被欺负的命。”

    “好事儿轮不到你,脏活累活全丢给你干。一遇到问题,所有人溜个精光,全把你推出来扛事。你知道医官院这些年死了多少医官吗?这死的医官里,十之八九都是平人医工,那是因为他们医术不好吗?那是因为他们命贱!”

    “在这里,不长点心眼,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的多的是!”

    这话像是恐吓,又像是心酸的陈述,陆曈没说话,安静地等着苗良方说下去。

    “我刚进医官院时,侥幸有机会帮太后她老人家治好多年咳疾,时常得太后召见,一时出了些风头。”

    “当时便自恃医术高明,受贵人看重,狂妄了些,常常得罪人。每次都亏得崔岷在旁提点周旋才能全身而退。”

    “不过那时候我没看出来,还以为是自己本事。每次崔岷在一旁劝我的话,我都当耳边风,后来他也就不说了。”

    是什么时候与崔岷渐行渐远的,苗良方已经不记得了。

    那时他总是很忙,今日给娘娘调药膳,明日给将军瞧旧疾,翰林医官院就属他最忙。别人都说他日后肯定要做翰林医官院院使,苗良方自己也是这般想的。恭维他的、妒忌他的人总是围绕在他身侧,他看不见崔岷的影子。

    直到有一日,他见完皇上回到太医院,正好撞上崔岷。崔岷正被几个医官欺负,他大声斥责了那些医官,崔岷望着他,恭恭敬敬叫了他一声“副院使”,他才发现,不知不觉中,他们已这样陌生了。

    曾无话不说的朋友,一起在柴房中点灯念书的伙伴,远得像是上辈子的发生之事。

    苗良方的声音变得很轻,陆曈问:“你们决裂了?”

    苗良方回过神: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与其说是决裂,倒不如说是亲密无间之人渐渐走散了。

    “后来皇上宠爱的颜妃娘娘服下我送去的药膳,忽然昏迷不醒。医官在药膳中发现有损心脉的毒物,我被打入地牢。”

    “颜妃?”陆曈微微皱眉。

    她记得颜妃,文郡王府孟惜颜的表姐,也是颜妃将“小儿愁”给了孟惜颜,孟惜颜才有机会对裴云姝肚子里的孩子下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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